快乐与痛苦，这两种引发人们相反感受的情绪，看似各不相关甚至截然相反，实则二者常相联属乃至难解难分；而两者对于心灵所起之作用的相同之处则在于：它们都带来心灵的不宁。此不宁当作中性词理解，否则乍看以为大谬不然：岂有带来“不宁”之快乐？盖“不宁”乃谓心绪起伏动荡、失其宁静安详也。如此则明，痛苦固然令人不宁，使人心怀惴惴，然则快乐岂不亦然？人遇乐事，则先之无喜无悲心境一变，转而心猿意马或甚而“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”，此非“不宁”乎？或曰：“此不宁乃积极情绪，使人心情愉悦，不可与痛苦所致之不宁同论。”然而，稍有生活经验者略一沉思，则不难顿悟：多少痛苦又恰源于快乐？多少此时之痛苦的强烈程度正与彼时之快乐的强烈程度成正比？人于生活中不断地追逐快乐，也得到快乐，但快乐常非追逐的终点，而不过是未抵达痛苦之境的过程罢了。此诚人生莫大之讽刺也，而又实乃生活之常情，屡见而不鲜。

 细思而知，我们引以为乐者，多为变幻不定之事物，固难以久持，一生变故，痛苦辄生，又因忆及彼时之乐而更难当此时之悲，欲求稍减彼时之快乐以暂缓此时之痛苦而不可得。惟亲历快乐与痛苦二境，深察其中复杂之转换、变化关系，方能恍悟：宁静实为至上之幸福。

 我之崇尚宁静，并非倡导人人无为，勿寻快乐、免遭痛苦（此亦不可能），而乃倡一应对快乐与痛苦的至善心态，明了快乐与痛苦乃一体之两面，正不必深溺其中。实则若非切实经历丰富之快乐与痛苦的洗礼者，亦难有此颖悟，难免囿于一时一境之快乐与痛苦，为之甚喜甚悲而无法自拔，不得超乎其境而得更高之观照。如此，则即便遍历苦乐，仍不解人生之奥秘与无奈之所在，堕于浅薄之乐观与无谓之悲观，失其为人之性灵亦甚矣！